小廢柴雜記

當《凡爾賽玫瑰》連載完畢之後，原作者池田理代子在單行本最終回的補充說明中特別強調，奧斯卡的軍裝造型是因為顧及美觀的問題而大膽地讓她改穿起拿破崙時代的軍服，同時法國衛兵團團員（擲彈兵）的制服是近衛隊的。我查找當時的軍服樣式之後瞬間「秒懂」她的觀點。儘管如此，漫畫造型還是在這兩種軍服的基礎上做過一些簡化或改變，尤其是在「正傳」的故事裡，奧斯卡調至衛兵團後的軍服款式已經可以看出是拿破崙第一帝國將官制服的雛形，明顯的特徵則表現在只有兩集的「外傳」。因此，在搜尋相關資料的過程中，我心裡也萌生出想要畫出這套「歷史文物」的想法。

配合漫畫中的造型，我也在構圖裡做出一些小變化。這套做為繪圖參考的是 1803 年 9 月 24 日所制定的少將（Général de division）制服，屬於拿破崙時期的名將讓．馬克西米利安．拉馬爾克（Jean Maximilien Lamarque，1770  -  1832）所有，它是我在網路上查找到最接近漫畫造型的款式。這套制服上面繡滿橡樹葉，是用鍍金的銀線製成的，在葉子的側面和樹枝上都帶有很小的亮片，保存狀況良好。

繪圖參考之一，讓．馬克西米利安．拉馬爾克的軍服。這位將軍也出現在雨果的小說《悲慘世界》中。圖片出處：網頁 2、6

佩劍是在這個拍賣網頁上跟著這套制服一起亮相的，所以我也就順便畫出。不過將校用的劍帶（Ceinturon）我還是傾向把它藏在這金黃色的腰帶（écharpe，金黃色是帝國元帥、「總司令」Généraux en chef 是金底銀線、少將是金與紅，准將是金黃色穿插藍色的線條）後面。另外，我也留意到「外傳」開頭的「正傳」故事提示中，奧斯卡的佩劍劍柄樣式與軍靴的細節都已修正。

沒有老實按照歷史文物畫出來的地方，還有第一帝國時代兩顆星的肩章與勳章，先來說明肩章與軍階的部分。

奧斯卡．法蘭索瓦．德．傑爾吉的最高軍銜是近衛連隊旅長（brigade），也就是漫畫中的「准將」，上一篇已提過大革命前的舊軍制，「保鑣」連隊的官員都相當於騎兵團的初級軍官，旅長與騎兵上尉相對應；同屬近衛軍的法國衛兵團發展史較特殊，軍官的等級會比一般部隊要來得高。因此，若把這項歷史軍制套進這篇故事裡的設定應該是，駐紮在凡爾賽宮附近的她還是維持「真正的」上尉官銜，沒有所謂的榮升或降級（表面上看起來就如同漫畫描述的「自願降級」），只是上尉在這支軍隊裡的階級已等同於步兵上校。

與其他部隊不同，四支近衛連隊的職稱很特別：基層衛兵（simples gardes ）、「豁免」（Exempt  在宮廷執勤時，既非袖衛、也不用穿戴胸甲的低階軍官，應是指入隊資歷極淺的「騎兵士官」）、旗手（Enseigne ，少尉）、袖衛（gardes de la manche，蘇格蘭連隊保留的實銜，職責簡單的說就是在國王進行婚喪喜慶，和宗教活動時的禮儀護衛。就年資來看，應該已達到騎兵上尉的軍銜）、胸甲騎兵（homme d'armes，虛銜）、副旅長（sous - brigade）與旅長。旅長於 1775 年改革之後由後勤士官（maréchaux des logis après，相當於「中士」軍銜）取代，原職由副旅長擔任，正規陸軍的這項改革則在稍晚的時候進行。

【左】蘇格蘭連隊的袖衛。他們平時的穿著一般近衛隊制服，一旦遇到國王的特殊活動，例如加冕、婚禮或是葬禮時，會在制服之外再套上一件刺繡華麗的亞麻罩衫。【中】獲得聖路易勳章的胸甲騎兵旅長，年約五十二歲的 Jean - Louis - Bernard de Frezals de Bourfaud （1708 - 1786），銀色的肩章上有一顆紅星，胸甲外是近衛隊的皇家藍外套，袖口還有維持路易十四時代的上尉軍銜識別（兩道寬條紋）。【右】穿著盛裝的法國衛兵團軍官，可能是上校軍銜。圖片來源：網頁 6

相較於法國大革命之前的「保鑣」連隊，正規陸軍高階軍銜是：准將（Brigadier，根據 1776 年 5 月的規定肩章上可配戴一顆星）在舊制度中有兩種，一種是介於營長（Mestre de camp ，1788 年之前的「上校」稱呼）與「營地元帥」（Maréchal de camp，相當於現代的旅長 général de brigade）之間的高等階級，它在 1788 年廢止後一樣是由後勤士官暫代。另一種是指一些騎兵後勤部隊或憲兵隊的士官等級，相當於騎兵下士。換句話說，准將不完全是現代軍階概念上的「 將官 」。

准將廢止後，上校在 1793 - 1803 年之間負責指揮半個旅。此時與第一帝國時期還出現一個新的「副將」（adjudant - général）軍銜，他們配戴原來屬於「准將」的一顆星，這個新階級剛好頂替原來准將的位置，所以今日法國的准將肩章擁有兩顆星的原因就在於此。

再上一階是少將，波旁舊政權與復辟、奧爾良的七月王朝時期皆以中將（Lieutenant général）稱之，直到 1914 年之前是將官的最高軍銜；元帥（Maréchal）一職有時可由少（中）將兼任。這個職位也有兩種，一種是榮譽頭銜（1594 或 1562 - 1792，六名），另一種是握有實權的軍隊領袖（1185、1627 - 1793，兩百六十三名）。

配戴在右肩的「飾緒」（Aiguillette）於拿破崙第一帝國時期可能是帝國元帥（Marshal of the Empire）或是高階軍官的配飾，由兩細兩粗的繩結構成，兩條粗繩結一長一短。因為在漫畫裡她的軍服都配有飾緒，但細部結構有問題，加上制服的扣子都「被消失」，改畫成當時就已使用的隱形勾扣（拿破崙時代部分的軍裝鈕扣是裝飾用），導致飾緒的「尾巴」若非失去蹤影，就是畫得不對勁，所以我把「筆尖」還原。

奧斯卡紅色的上校軍服更讓我聯想到瑞士衛隊，波旁王朝時期雇用許多外國傭兵，傳統上紅色代表瑞士和愛爾蘭（憲兵、輕騎兵、鳥銃隊等也是紅色制服，但很容易區分），藍色代表日耳曼，白色是法國軍隊等。後來請調至法國衛兵團，制服才恢復「正常」的皇家藍（很接近黑色，即所謂的「民族藍」bleu national）。

特徵很明顯的榮譽軍團勳章，第一帝國時期的版本【最左】，突然變成四角的「星章」【左】，襟受騎士級【上與右】，不過騎士級的勳章外型不正確，比例也太大。

在外傳中，拿破崙時期的軍裝特徵更為明顯。右邊的圖多畫出一條綬帶，那麼配戴在左胸的就不可能是近似「現代版」的騎士級襟綬章，而是最左邊大十字級的「大鷹章」才對。同時我也注意到她手上的佩劍的劍柄造型已改正【右】。

今天的榮譽軍團勳章分為五級，但初創期只有四級，名稱也和現在不同。由低而高分別為：成員級（legionnaires）、軍官級（officiers）、指揮官級（commandants）和長官級（grand officier）。1805 年 1 月 30  日，又增設了最高等級的「大十字級」，後來被稱為「大鷹章」（grand aigle）。這個勳位包括一枚大星章，一條綬帶和一個掛章組成。

1816年開始正式完善為五級，並且沿用至今：騎士級（chevalier） 、軍官級（officier）、指揮官級 （commandeur）、長官級（grand officier），和大十字級（grand - croix）。圖片出處：書籍 1

至於勳章的部分，我不清楚「正傳」裡畫的是什麼：兩枚襟綬勳章外加兩條像是勳略 （又稱勳表或勳標，Medal ribbon），說是「功勞章」的東西，還有綬帶，再加上領口的大十字 …… 不知那是裝飾用的寶石還是甚麼勳章。後來在衛兵團時期又多了個「階級章」；「外傳」又改畫成拿破崙創建的榮譽軍團勳章，而且有時是騎士級的襟綬，有時又變成大十字級的星章，甚至時而五角時而四角！

大十字級的聖路易勳章紅色綬帶、掛章【左】、星章【中上】和帝國元帥 Jean - Mathieu - Philibert Sérurier （1742 - 1849） 佩戴的大十字級榮譽軍團勳章與星章的放大圖【中下與右】。榮譽軍團勳章的外觀設計構想就是由聖路易勳章而來。圖片來源：網頁 1、6

我還查不出在波旁王朝時期有什麼「階級章」的制度，也許有也或許沒有。倒是有一種與榮譽軍團勳章相似的勳章，那就是「聖路易皇家軍事勳章」（Ordre Royal et Militaire de Saint - Louis）。它和其他大部分的勳章一樣，分為大十字級（Grand - Croix）、指揮官級（Commandeur）和騎士級（Chevalier）。「大十字級」是由配戴在左胸的「星章」、由右肩披褂至左腰的紅色綬帶以及附在其上的「掛章」所組成，「指揮官級」則是紅色綬帶和掛章 …… 漫畫開始階段的綬帶顏色不正確，那個時期有一種收放佩劍的劍帶的樣式與綬帶相似；「騎士級」則是襟綬，勳章配戴在左胸。前兩級有名額上的限制，大十字級八名、指揮官級二十八名，兩者在得主過世後的空缺可進行遞補。頒發資格很寬鬆，不論是否為貴族階級出身，只要是在軍事方面表現傑出、建立功勳的軍官都可以獲得，唯一的限制只有一定得是天主教徒。

此外，在陸軍或是海軍服役至少十年以上也能頒授。至於近衛連隊的規定是，1775 年改革前只要服役十九至 二十二年、改革後則延長至二十五至二十九年之間才能獲得。然而，根據漫畫故事的「年表」推算，奧斯卡待在近衛隊的時間大約只有十八年而已。

它今天被公認為是榮譽軍團勳章（Ordre national de la Légion d'honneur ，創立於 1802 年至今）的前身。在大革命期間的 1791 年 1 月 1 日被共和國政府改名為「 軍事勳章 」（décoration militaire），次年 1792 年 10 月 15 日廢止；1814 年波旁王朝復辟時路易十八宣布恢復設立，1830 年七月革命後被奧爾良王朝的路易．菲利浦下令永遠廢除。

1791 年獲得騎士級聖路易勳章的法蘭索瓦．奧古斯丁．雷尼爾．德．賈爾耶斯中將（François Augustin Reynier de Jarjayes， 1745 - 1822）和勳章的正反面。圖片出處：網頁 1、6

另外，在「外傳」第一集的第七頁的彩頁插圖（灰階印刷）是她穿著白色軍裝的造型，還有黑色的綬帶。它正是「聖米迦勒勳章」（Ordre de Saint - Michel ，1469 - 1790、1816 - 1830），今天被法國政府認為是藝術與文學勳章的前身，位階在藍色綬帶的「聖靈勳章」（Ordre du Saint - Esprit ，1578 - 1790、1815 - 1830）之下、「聖路易勳章」之上。以前已經「玩過」榮譽軍團勳章的造型研究，這次就改畫聖路易勳章吧！

嚴格說來，奧斯卡的實戰經驗只有1789年7月12日與皇家德國騎兵團（Régiment Royal - Allemand cavalerie ，1671 - 1792）在杜樂麗花園（Jardia des Tuileries ）至協和廣場（Place de la Concorde ，當時叫做「路易十五廣場」）之間爆發的對恃衝突，和14日率眾攻陷巴士底監獄這兩場「背叛」皇室的戰鬥而已。也許是考量到劇情已發展至最後的高潮，兩軍團的衝突被延後到13日（安德烈．格蘭迪耶在此陣亡）。

在歷史上，這場「前菜」12日當天就結束，13日發生的大事只有暴民大肆搜刮武器與食物、取得初勝的法國衛兵團以自身經驗，協助志願民眾組建和訓練國民警衛隊，以維持巴黎市區的治安、受教程度高的人告訴市民們如何控制巴士底監獄。當天直到14日的清晨（攻佔行動從上午開始）都沒有任何軍事衝突的紀載，可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因此，以奧斯卡在「項鍊事件」裡的功績，能夠得到的大概只是聖路易騎士級的勳章，而非大十字級。她的父親雷尼爾．德．傑爾吉將軍的原型人物獲得的正是這枚勳章。呃  ……  好啦，就當成是瑪麗皇后「建議」路易十六破例綬與給她的吧！反正這些只是虛構的劇情，不用太腦補。

釐清故事裡所有的真假情節之後，我真心佩服池田理代子（Riyoko Ikeda， 2008 年榮獲騎士級的榮譽軍團勳章）當年在創作這部堪稱「少女漫畫的經典之作」時，查找史料所下的功夫竟是如此紮實。別忘了，五十年前可不像現在有這麼方便的網際網路可供查找哩 ！

參考資料與圖片出處：

A. 網頁：

1.  維基百科 ：在這號稱「人人都可編輯」的網站裡，只要不涉及「敏感」內容，基本上都可以成為查找資料的入門點。

2.  Bertrand malvaux  ：法國軍事與歷史文物的拍賣交易網站，我在裡面找到許多有用的繪圖參考，例如軍裝與肩章。

3.  France phaleristique  ：法國各種勳獎章的歷史與詳細的頒發規章，擅長法文又有興趣的人可以進去看一看。

4.  Authentic costumes  ：複製十六至二十世紀的軍服和平民服裝的商店，包括近衛隊與衛兵隊等軍裝商品圖片。

5. Pinterest ：構圖參考 → 艾蒂安．雅克．約瑟夫．亞歷山大．麥克唐納 (Étienne Jacques - Joseph - Alexandre Macdonald，1765 - 1840) 。之所以選中這張圖只是因為那件軍用斗篷很「威」，而漫畫裡的奧斯卡也有類似的站姿，但角度不同，也沒有軍帽和斗篷。XD ～

6.  利用 GOOGLE 大神的圖片搜尋，會找到許多有趣的參考圖片。

B. 書籍：

1. 《凡爾賽玫瑰外傳》，池田理代子，2008 年東立出版。

2. 《ベルサイユのばら オールカラーイラスト集》，池田理代子，2003 年 JTB 出版：漫畫插圖彩稿的色澤參考。

3. 《ベルサイユのばら アニメ大解剖》，2020 年株式會社三荣出版：這本書可以查看動畫版的一切資料，包括故事的事件年表，只是與原作漫畫有些出入。

4.《ベルサイユのばら 大事典》，2002 年株式會社集英社：裡面的「武官」軍銜列表排序過於單純和奇怪，因此引起向來對於軍事與歷史有興趣的我，想要卯起來查尋史料的好奇心（沒想到只有豐富的法文資料，其次是英、德文，中文若不是完全沒有資訊，就是內容超「乾燥」的！囧TZ），這裡也是「凡粉」們幾乎不會想去深入了解的部分，所以「收視率」不佳也很正常 ～ XD。

事實上皇家近衛隊（gardes du corps du roi  比較精確的名稱應該是「國王的保鑣」） 的軍銜制度和其他正規部隊有明顯差異，從服役年資、升遷制度、成員的身分到雙重軍銜的問題都顯得複雜。兩者不但不能統一視之，亦和現代的軍銜觀念不盡相同，況且連隊的招募方式也並非一成不變，這些資料完全沒有中文資料可循，只能仰賴法文的結果，或許會有疏漏或誤解之處。

5. 《圖解百科 拿破崙時期軍裝》（An Illustrated Encyclopedia：Uniforms of the Napoleonic Wars），Digby Smith，2019  年吉林文史出版社：除了各種軍裝式樣的精美插圖，也有當時的歐洲各國相關部隊與戰役的內容與地圖。雖說此書是以介紹拿破崙時代的軍隊為主，與波旁王朝時期的「舊制度」看似搭不上邊，但是透過它還是可以建立起一個基本概念，畢竟拿破崙的軍隊是在舊制度的基礎上改革而來，對於完全不懂法文的我有很大的幫助。

6. 《西洋全史 12  法國大革命》，馮作民，民 64 年（1975）燕京文化事業出版：這本厚書在今日看來可能稍嫌老舊，但其參考價值個人認為仍然是極具份量的。

7.  Officers and Soldiers of the French Imperial Guard 1804 – 1815 Vol.5  by Andre' Jouineau （2008）：拿破崙時期的軍官制服樣式參考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