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廢柴雜記

疫情加重的星期假日在家，除了打掃家裡、外出採買必需品之外，沒事就隨便挖些漫畫或其他書籍來看看。挖出塵封已久的《凡爾賽玫瑰》，看著看著覺得裡面的虛虛實實值得好好地查一查、做做筆記，寫寫不太有漫迷會碰觸的「冷」話題，像是上回的寶璣 NO. 160 懷錶 。手癢想畫圖就把有點灰塵的繪圖板拿出來，打開 PS 畫一畫（再不畫技術就更生疏啦！），繼續筆記這篇關於奧斯卡所屬部隊以及軍服樣式的部分，還是一樣的冷知識。先說說部隊與職責的部分：

奧斯卡．法蘭索瓦．德．傑爾吉（オスカル・フランソワ・ド・ジャルジェ，賈爾耶斯）無疑的是這整部《凡爾賽玫瑰》系列裡被塑造得最成功，同時也最受讀者喜愛的虛構角色，我個人比較好奇她所屬的部隊在歷史上到底是甚麼性質。

法國在革命前負責宮廷內部安全的部隊為：皇家近衛隊、瑞士百人衛隊（Cent Suisses 和近衛隊的職務相似） 、專職在白天看守宮門的門衛（Gardes de la porte），以及負責宮廷與皇室成員住家治安的皇宮軍事糾察衛隊 （Gardes de la prévôté de l'Hôtel），它可視同守護宮廷內部的「警察部隊」。

以漫畫角色的設定而言，奧斯卡的職責是屬於皇家近衛隊（Garde du Corps du Roi，1423  -  1791，1814 - 1830），也就是貼身保護國王家族的「保鑣」。他們的職責比較接近保全或禮儀性質，難怪當她決定請調至衛兵團，老爸知道之後是多麼的生氣。畢竟保鑣的職務比其他軍事作戰和警察部隊單純。想要加入近衛隊，身高、體格、相貌、人品和身分都有一定的要求，所以「黑騎士」貝爾納魯．查德烈不屑地稱呼她的近衛隊是「皇室的玩偶」。這支騎兵連隊很容易與 1802 年創立的共和國衛隊（Garde  Républicaine） 搞混，雖然他們現在還保有騎兵團，成員中也有女性，可是這支延續至今日的部隊在故事發生的年代尚未存在。

近衛隊原先由查理七世（Charles VII，1403 - 1461）在 1423 年左右創建的蘇格蘭衛隊，頭銜是「皇家弓箭手」（archers du corps du Roi），弓箭手（archer）一詞在當時是指輕騎兵 （cavalier légèr）。後來路易十一 （Louis XI ，1423 – 1483） 新增兩支法國弓箭手連隊，1515 年法蘭索瓦一世（François I ，1494 - 1547）再成立第四支連隊，此時蘇格蘭連隊裡的法國人比蘇格蘭人還多。原本這四個「近衛軍」連隊（這稱號在十六世紀時已取代「弓箭手」）之間沒有聯繫，由不同級別的隊長領導，通常都是高級軍官。蘇格蘭連隊由蘇格蘭王室成員負責，法國連隊由法國籍的軍官指揮，直到 1664 年路易十四（Louis XIV，1638 – 1715） 進行軍事改革，設立參謀部（état - major）來統合四支連隊。1791 年他們之中有許多人參加反革命運動，因而遭到解散。1814 年波旁復辟時期再次重建，直到 1830 年發生七月革命後永遠撤銷。

由於他們在國王身邊值勤，因此能夠進入近衛連隊成為令人羡慕的職位。傳統上「保鏢」的名額向來都是由四支連隊的隊長出售，1664 年「太陽王」杜絕這項惡習，並從前線的騎兵團中吸收最佳成員，使得近衛隊成為一支真正的精英部隊，基層衛兵們終身享有貴族的特權。

可惜，有句話說得好：「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以第一蘇格蘭連隊為例，進入十八世紀後的基層衛兵來源有三種，一是直接從民間招募，二是經由各種正規軍隊的推薦或個人自願而來，三是透過皇親國戚和政府官員的引薦。前者雖然毫無部隊服役的經驗，卻都是富裕的資產階級，被接受的條件除了前面提到的基本標配之外，還要父輩所從事的職業「蓋高尚」才行；後者往往已經在部隊服役至少四年以上，擁有騎兵團、步兵團或其他正規軍隊的軍籍，甚至就讀軍校的士官生（奧斯卡正是屬於於這種）都有；最後一類則是藉著「近親繁殖」或是「六同關係」加入，最終形成所謂的近衛隊（保鑣）家族。不過，越是接近革命爆發前的晚期，平民階級比例越高，職務更是趨向閱兵性質，軍事訓練的素質如何可想而知。

「保鑣」的軍階是以年資計。一旦被接受且正式進入連隊，只有極為少數的衛兵能夠在短時間內透過遴選的方式成為騎兵士官。如果繼續留在隊上達到一定的年資（大約是一年），即可經由同樣的程序從少尉（Enseigne ，原意為「旗手」）官階起跳，看起來有一點像是現代「試用期」的概念。1775 年之後，更改為自等同於正規陸軍的騎兵中尉（sous - lieutenant de cavalerie）開始，直到服役十五至十九年後，可授予相當於騎兵上尉（capitaine de cavalerie）的軍銜。而連隊裡的最高官階「旅長」（brigade）一樣還是騎兵上尉，可是服役年資卻已高達三十至三十四年，年齡也已過去半百。至於「隊長」一職是取決於他在一般正規軍隊裡的軍銜，並不固定。通常都是營長（上校）、中將 (Lieutenant general ，當時少將的稱呼) ，或是法國元帥（maréchal de France）。

除了年資之外，還有一項很特別的制度是：路易十四從各騎兵部隊「吸收最佳成員」的改革方案 —— 直接任命其他部隊的校級軍官加入，而且不需放棄或改變原有的軍銜和職務，最高還可能晉升至騎兵中將。他們入隊後也得遵循遴選的規則，雖說近衛隊的軍銜只有初階的程度，但是這種如同「空降」的例外是否會產生排擠效應，使得那些渴望得到升遷機會的基層衛兵們（不論是否擁有貴族身分）感到更加失望而離職？

最後，加入近衛隊的最低年齡一般來說是十五歲，原本奧斯卡入隊的年齡被設定為十二歲，或許是後來發現到這個問題，才會在《插曲二》裡的內容悄悄地做出修正。這所軍校在路易十五時代建立，那時規定就讀年齡為八至十二歲至多十三歲，開始服役下部隊的平均年齡為十八歲。招收對象是以弱勢貴族：父祖輩因戰爭陣亡（不論是因公殉職或傷重病逝）的孤兒和家境清寒的子弟為主。學習的科目有宗教、歷史、地理、拉丁語和德語、數學、軍事演習、馬術、劍擊、舞蹈與美術。奧斯卡符合另一項「在職軍人的子弟」資格，所以傑羅列爾的父親聽說她即將前往就讀後才會對兒子做出那種反應；對照以上的史實來看，她的軍職晉升速度簡直「快如火箭」。

【左】路易十六時期的保鑣連隊的軍官制服，他們頭戴由三角帽演變而來的雙角帽，紅色的制服外面套上代表皇家藍的外套，由左肩至右腰的肩帶只是作為四個連隊的區分裝飾，劍帶是腰帶式。

【右】法國近衛團的士兵制服，一樣是紅色的制服加上皇家藍的外衣。頭戴高筒熊皮帽是擲彈兵的特徵，武器裝備是由左肩至右腰掛著彈藥盒；從右肩至左腰是劍帶（也有腰帶式的），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槍。圖片出處：書籍 2

奧斯卡後來要求請調的單位法國衛兵團（Régiment des Gardes Françaises）也是屬於皇室近衛軍之一，所以又可稱為「法國近衛團」。它是源自 1560 年，由凱瑟琳．德．梅迪奇（Catherine de Medicis，1519 - 1589）在發生昂布瓦斯陰謀（Conjuration d'Amboise，又稱昂布瓦茲密謀或安布魯瓦陰謀）時，為保護兒子法蘭索瓦二世（François II ，1544 - 1560）而成立的法國皇家步兵團。在此之前，國王幾乎沒有把自己的安全交託給貴族，騎兵團、步兵，蘇格蘭人或瑞士人，所以在這件事爆發時，她選擇把這項工作交給平民部隊。如同漫畫第五集瑪麗皇后告訴奧斯卡：「…… 法國衛兵隊的話就不一樣了，並非全都是貴族身分的士兵。」

同樣在第五集裡也有提到，軍官必定是由貴族階層獨佔。軍隊裡有些人生來就是大貴族（奧斯卡、傑羅列爾都是），也有人會因為立下功績或是對於皇室的忠誠表現而獲得貴族頭銜與特權，他們在 1781 年 5 月 22 日之前都能夠經由提拔或是遴選的機會升上軍官。自從路易十六批准頒布《塞居爾飭令》 （Édit de Ségur） 之後就徹底斷絕騎兵、步兵和龍騎兵等部隊士兵們的升遷管道，因而引發基層的不滿與仇視。除此之外，能力平庸的貴族軍官對待平民士兵時常毫無體恤之心，是部分軍隊裡的成員最後倒戈支持革命的原因；衛兵團的駐紮地就在巴黎郊區，衛兵們非值勤的「下班時間」可以在經過上級批准後為私人工作「賺外快」，經常和巴黎市民打交道的他們，在革命爆發前夕能夠比其他部隊更早接受盧梭（Jean - Jacques Rousseau，1712 - 1788）的思想，選擇站在老百姓這邊也不足為奇。

由於特殊的歷史原因，這支部隊最大特徵是軍官等級比其他陸軍部隊高出三至四級：少校相當於步兵少將（以中將稱之）、中尉相當於步兵中校，團長（上校）有元帥銜，可是要夠資深才行；法國衛兵團在陸軍部隊中的地位很高，薪俸自然也遠遠優於一般部隊。根據 1764 年 1 月的法令規定，它有六個營，三十三支連隊。其中三十支是步槍兵連、剩下三支是半個擲彈兵連，每支連隊的兵力可視戰爭或承平時期做出調整，約一百五十人到一百一十人之間，不包括各連的軍官與參謀部。

【左】國王的保鑣第三連隊最後一位隊長（1791，1814 - 1830）， 安東尼．路易斯．瑪麗．德．格拉蒙特公爵（Antoine – Louis - Marie de Gramont，1755 - 1836），1791 年時的軍銜是上校，最終官拜中將。他的妻子是波利尼亞克公爵夫人（Duchesse de Polignac，1749 - 1893）的獨生女 Aglaé Louise Françoise Gabrielle de Polignac，年僅十二歲就嫁給二十五歲的公爵，育有兩女一男。1803 年三十五歲時逝於愛丁堡的一場火災意外（她是虛構角色夏綠蒂的原型。波利尼亞克公爵夫人育有一女三男，與羅莎莉毫無關聯）。大革命時期格拉蒙公爵一家移民至英國並且在那裡以初階軍銜服役，之後一直追隨路易十八直到 1814 年回到法國，繼續擔任保鑣第三連隊長的職務到 1830 年，1836 年以八十一歲的高齡去世。

【右】法國近衛團最後的領導人，路易斯．瑪麗．弗洛朗．德．沙特萊公爵（Louis Marie Florent de Lomont d'Haraucourt, duc du Châtelet， 1727 - 1793），1788 年以上校軍銜擔任近衛團團長時以嚴格治軍出名，卻被形容是「 反覆無常、怪異又傲慢 」的人，尤其是在革命爆發前夕，他制定嚴厲的規則試圖阻斷衛兵們與巴黎居民之間的聯繫，處罰的方式更是引發基層士兵的反感，非常不受歡迎。1793 年被送上斷頭台時已經六十六歲。圖片出處：網頁 3

至於漫畫中的「衛兵隊司令官」布耶將軍則是龍騎兵出身，死硬派的保皇黨。1790 年 8 月殘酷鎮壓南錫事件、1791 年國王一家出逃的主要策畫者之一。他以負面形象出現在法國國歌《馬賽進行曲》的第五節中。

只要是沒有參與戰事的和平時期（自從 1756 - 1763 的七年戰爭之後就無對外戰爭的紀錄），按例每四個月、間隔五天都會抽調一個營的四支連隊到凡爾賽宮，和瑞士近衛團 （Régiment des Gardes Ssuisses ，1616 - 1792 、1815 – 1830）一起執勤。 職務除了和瑞士近衛隊一同巡視國王居住的城堡周邊庭院和花園之外，還要支援各種警察部隊以維持巴黎市區的公共秩序，所以奧斯卡因軍務繁忙而操出肺病來是合乎邏輯的設定，動畫版的描述尤為深刻 。

此外，大革命爆發前所發生的一些重大歷史事件幾乎都有這支部隊的身影，像是漫畫裡提及的 1789 年 6 月 20 日封鎖議會（當天誕生著名的「 網球場誓言 」）事件，以及發生在 6 月 23 日召開皇室會議之前，大禮官德勒 – 布雷澤侯爵（marquis de Dreux - Brézé，1762 – 1829） 一度不讓第三級的平民議員從前門進入議場 ，路易十六結束會議離開，他們卻留下來繼續召開不被皇室承認的「國民議會」，於是衛兵團的上級下令動用武力驅趕，部分士兵們抗命不從而被投入監獄，直到 6 月 30 日才被釋放的事件等。 另一項史實是 1789 年 5 月 4 日，時隔一百七十五年再次召開三級會議揭幕的彌撒儀式引起許多的民眾前往關注，負責維持現場秩序的就是法國衛兵團和瑞士近衛團。

這支擁有兩百多年歷史、身經百戰的部隊，因為積極支援革命的進行而遭到國王下令解散。成員們隨後加入巴黎國民警衛隊（Garde nationale，插曲 4 的主角亞蘭．德．索瓦遜，就是很好的例子），組成第 102 、 103 和 104 步兵團（régiment d'infanterie）、第 13 和 14 輕步兵營（Infanterie légère） 以及第 29 和 30 國民憲兵師 （Gendarmerie nationale）。

寫到這裡我才意識到這整個故事中，把奧斯卡安排到法國衛兵團的用意。她突然轉換跑道的決定多少也反映出當時的歷史現象：革命爆發前幾年，加入近衛隊對於像傑爾吉這樣的大貴族已不再具有吸引力。這時所招募到的大部分成員，若非如同亞蘭．德．索瓦遜那樣的貧窮貴族，就是經濟優渥的一般平民。雖然連隊的高級職位依然只保留給那些有錢有勢的貴族，可是他們寧願進入正式的部隊服役，也不願意在這邊充當職務單調的「擺飾」。原因除了可以晉升到更高的軍銜之外，還可接受挑戰證明自己的價值，並且受人尊崇。不知作者在創作當下就已知這段歷史現實而融入故事中，還是因應劇情發展而產生出來的巧合？

路易十六時期的瑞士百人衛隊【左】與瑞士近衛團的制服【右】。瑞士百人衛隊在宮廷內與皇家近衛隊一起執勤，他們在盛大的儀式當中會穿上中古時代流傳下來的傳統禮服。百人衛隊於 1792 年 5 月 12 日被國民議會廢止解散。

效忠皇室的瑞士近衛團，勤務與法國近衛團相同。 1792 年 8 月 10 日在保衛杜樂麗宮時，大約八．九百名成員之中就有三百人慘遭屠殺或是身受重傷身亡、約六十名俘虜在市政廳前被射殺，另外一些軍官或士官也在稍後發生的九月大屠殺時遭到殺害。之後一名倖存軍官受審後被送上斷頭台，兩名軍官後來成為拿破崙軍隊的高級將領；倖存衛兵有三百五十名加入共和國的軍隊，許多人捲入 1793 年 3 月爆發的旺代戰爭中。

這兩支由瑞士人組成的軍隊都在波旁復辟時期重新組建，1830 年永久解散。圖片出處：書籍 2

差點忘記一件事，《凡爾賽玫瑰》除了動漫、寶塚舞台劇之外，還有 1979 年日本出資發行、法國拍攝的英文電影版，我們也曾在 1980 年（民 69 年）引進放映。女主角 Catriona MacColl 是一位英國籍的演員，這是她第一次領銜主演的電影，可惜這對她剛起步的演藝事業沒有太多的幫助，反而是在後來的幾部恐怖片中獲得巨大的成功。

老實說這部首次在凡爾賽宮內取景拍攝的影片整體評價是失敗的，不過在日本卻大受歡迎。之後也賣給美國、英國和西班牙等國的付費頻道或是在電影節上發表，但法國代理商認為日本方面開出的價碼太高，而導演本身對於這部片也不滿意，並且不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此片於法國國內上映，直到他過世後的 1997 年才得以發行。這期間法國觀眾早已經透過動畫版熟悉這部原作，因此儘管這是日法合作的電影，卻始終沒有法語配音的版本。

古早以前的電影廣告和海報，今日看來這些廣告詞真是言過其實。圖片出處：GOOGLE 大神的開示

參考資料與圖片出處：

A. 網頁：

1.  維基百科（主要是法文、英文、日文版）：若對故事裡的虛實與相關歷史人物與事件有興趣，就從這裡開始吧！

2.  Ancien Régime  ：法國革命前的軍事制度，全法文看得很痛苦（＋＿＋），雖說在此增長不少知識，可是個人的外文程度差，內容的理解可能還是會因此受限。

3.  多逛逛其他的的古物拍賣、複製服裝訂做網站與 GOOGLE 大神，會發現許多有趣的史料和參考圖片。

B. 書籍：

1.  Les uniformes de l'armee Francaise 1690 – 1894（1897）：PDF 檔，詳細圖解（簡圖）當代的所有法國部隊的軍服樣式。

2.  Uniformes militaires des troupes françoises et sous le règne de Louis XVI（1780）：PDF 檔，內容的主體為路易十六時代的所有軍隊制服的插畫。

3. 《圖鑑版 軍裝．紳士服裝史》，辻元よしふみ、辻元玲子，2017 年楓樹林出版：略有提及法國衛兵團，文字敍述屬於輪廓概念的等級。